２００７年１１月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ＪｏｕｍａｌｏｆＳｈａｎｘｉ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ＰｈｉｌｏＳｏｐｈｙ＆ＳｏｃｉａｌＳｃｉｅｎｃｅ）
Ｎｏｖ．。２００７Ｖ０１．３０
Ｎｏ．６
第３０卷第６期
・文学研究・
论窦娥形象的剧场性意义
路云亭
（复旦大学中文系，上海２００４３３）
摘要：《窦娥冤》是追求剧场均衡性的典范。窦娥的多重性格内涵，成了本剧各种人物性格表征的参照系。她先是孤女，属于潘金莲类型的女性；再是义女，选择舍生取义的方式对待生命；三是女囚，以正面形象演绎了女性
囚徒的受刑过程，尤其剧情中出现了女囚裸体受极刑的场景，展示了人类野蛮暴力和性感暗示力组合后惊人的剧场冲击力。窦娥多重性格不仅强力地推进了戏剧情节，还深度刺激了剧场的视觉形式和综合氛围。窦娥身上所体现的诸多种类的剧场性元素，播扬出了别具剧场学意义与价值的戏剧风韵，而窦娥独特的戏剧身份，在高扬人民性的时代，对所谓样板戏中的女性人物形象的定性和定型，起过决定性作用。
关键词：《窦娥冤》；孤侠之女；刑场裸女；剧场均衡中图分类号：１２０７．３７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０—５９３５（２００７）０６—００５３—０６
西洋剧尚情节，中国剧重写意，这是一般通则，但是，关汉卿的《窦娥冤》却在剧场性层面颇具创造性。依照西方戏剧表演理论观念，剧场是戏剧的核心，剧场效应决定戏剧的运行状态和情节走向，由此而组合成的戏剧剧场性，就成了戏剧终极的价值体现程序。窦娥在剧场效应上具有多面性，其性格充满了骨气与正气、刚性与豪情，其情态洋溢着野性与侠气、愚情与色艳，这便使剧作播扬出了朴素的善恶观、原始的宗教气以及浓郁的乡土风。
一受虐的孤女
将枷来枷上，下在死囚牢里去。到来日判个斩字，押
赴市曹典刑。［卜儿哭科，云］窦娥孩儿，都是我送了你性命，兀的不痛杀我也！”１１ｊ（Ｐ１８）寻常女性突然间选择了死亡，给观众以极大的震撼。那么，她的死亡动机何在，这是至今为止学界都津津乐道的话题。其实，窦娥之死，并不神秘，现代精神解释学完全可
以解释她的心理现象。名为解释了窦娥的心理，实
为解析关汉卿的心理。简单说，窦娥之死，有两种可能：一是遵循古训，好女不嫁二夫，窦娥走的是烈女的道路，大义参天，侠气昭彰，行的是舍生取义的法门。第二种可能便是为了表白对蔡婆婆的感激之情，宁愿代婆婆死而殉其道，这是许多非亲生儿女对待养父母的惯常做法，古今中外皆相同，只不过窦娥所为，略显极端而已。具体的讲，窦娥对蔡婆婆的亲情，一部分是恐惧和惊慑，另一部分是感恩和认同，还有一部分则是逆来顺受与愚忠愚孝。
童年记忆是形成自然的世界观和信仰的重大基
依照剧情，窦娥出身低微，七岁被其父窦天章卖到蔡婆婆家当童养媳。按照现代精神分析学理论，幼年的窦娥失去了双亲，在成长中难以获得健全的爱。一般而论，幼年得不到健全的爱的社会成员，当他（她）成年后，有两种可能：一是成为社会的叛逆者，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和反社会倾向，一是成为叛逆
者的叛逆者，最终成为善人。
张驴儿药杀其父老驴儿后，诬告窦娥，昏官桃杌对窦娥动用大刑，窦娥虽满腹怨言，却终未认罪服刑，当她看见蔡婆婆受刑，倒爆发出了令人惊异的仗义气概。“住住住，休打我婆婆，情愿我招了罢。是
我药死公公来。［孤云］既然你招了，着他画了伏状，
收稿日期：２００７—０７—２３
础。剧作未曾正面展示窦娥的童年生活，这样，如何断定窦娥童年阅历，就成为探究关汉卿戏曲思想的路径之一。根据人类社会生活的基本逻辑推断，由
于爱的丧失，窦娥的童年记忆应当不是浪漫而美好的，甚至有破碎而畸形的可能。这方面的例子在文
作者简介：路云亭（１９６３一），男，山西长治人，现正在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后流动站工作，江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
向为戏曲史与戏曲学。
５３
尚，获得了新的平衡。《窦娥冤》带着戏曲初始化时
期乡野市场需求特有的尚邪精神，并及时将这种邪侠二气浇铸到窦娥一人身上。人类的邪气里也即人
脉相承。《沙家浜》中的阿庆嫂、《海港》中的方海珍、《杜鹃山》中的柯湘、《龙江颂》中的江水英，女主人公
的寡妇或无夫身份，不仅在出身上迎合了窦娥的阅
类的动物性残余，它是生理性的，而非神圣化的；是
动物性的，而非人性的；是低级、动感的，而非高尚、概念化的；是活力四射的，而非扭捏作态的；是强劲有力的，而非苍白虚弱的；是原始本能的，而非刻意
历，其解放全人类的意志与信念，也和窦娥慷慨赴死的侠女义妇形象惊人的相似。由此也可见窦娥形象超越剧场学和情节论范畴的巨大影响力。
参考文献：
［１］王季思．中国十大古典悲剧集：上［Ｍ］．上海：上海文艺出
版社，１９８５．
［２］［法］埃米尔・迪尔凯姆．自杀论［Ｍ］．冯韵文译．北京：商
务印书馆，２００３．
［３］吴敬梓．儒林外史［Ｍ］．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１９８２．［４］郑振铎．论关汉卿的杂剧［Ａ］．元杂剧研究［Ｃ］．吴国钦，
李静，张筱梅．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２００３．
［５］［美］罗洛・梅．爱与意志［Ｍ］．冯川译．北京：国际文化
出版公司，１９８７．
［６］金良年．酷刑与中国社会［Ｍ］．中国社会史丛书．杭州：浙
江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１．
［７］［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Ｍ］．刘北成，杨远婴译．
上海：三联出版社，２００３．
［８］朱光潜．悲剧心理学［Ｍ］．张隆溪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
社，１９８５．［９］胡
１９８５
模仿的；是放浪形骸的，而非虚伪造作的。邪气对戏
曲宣泄功能的发挥不可或缺。窦娥身上的这种所谓的邪侠之气，自然也折射出了关汉卿的浪子情怀和
斗士风格。窦娥一人之身，而兼有邪侠两类气息与
品位，为全剧情节营造出了一种刚柔相济、正邪互转、情仇混沌、悲中见喜的氛围，显示了剧作情节艺
术高度的均衡性，《窦娥冤》也因此播扬出了独特的
剧场风味。
六结语
关汉卿塑造的窦娥形象对后世文学和戏剧中的正派女性形象的塑造影响很大。尤其是他的戏剧被
赋予了人民性的名号后，对１９６０至１９７０年代革命现代京剧中的女性形象有定性和定型的示范作用。京剧《江姐》中的江姐，其女囚身份就与窦娥一致。
样板戏《红灯记》中的李铁梅的孤女身份也与窦娥一
侍．元曲［Ｍ］．《珍珠船》卷四．北京：商务印书馆，
ｏｎｔｈｅＴｈｅａｔｒｉｃａｌＳｉｇｎｉｆｉｃａｎｃｅｏｆＤｏｕＥ’ｓＩｍａｇｅ
ＬＵＹｕｎ—ｔｉｎｇ
（眈加ｒ￡ｍ册￡矿饧ｉ咒删ｋ咒ｇ甜岔驴ｎｎｄＬｉ据ｒｎ￡“心，凡如挖‰ｉ馏戚砂，鼢伽动口ｉ２００４３３，吼ｉ咒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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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郭庆华）
５８
２００７年１１月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ＪｏｕｍａｌｏｆＳｈａｎｘｉ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ＰｈｉｌｏＳｏｐｈｙ＆ＳｏｃｉａｌＳｃｉｅｎｃｅ）
Ｎｏｖ．。２００７Ｖ０１．３０
Ｎｏ．６
第３０卷第６期
・文学研究・
论窦娥形象的剧场性意义
路云亭
（复旦大学中文系，上海２００４３３）
摘要：《窦娥冤》是追求剧场均衡性的典范。窦娥的多重性格内涵，成了本剧各种人物性格表征的参照系。她先是孤女，属于潘金莲类型的女性；再是义女，选择舍生取义的方式对待生命；三是女囚，以正面形象演绎了女性
囚徒的受刑过程，尤其剧情中出现了女囚裸体受极刑的场景，展示了人类野蛮暴力和性感暗示力组合后惊人的剧场冲击力。窦娥多重性格不仅强力地推进了戏剧情节，还深度刺激了剧场的视觉形式和综合氛围。窦娥身上所体现的诸多种类的剧场性元素，播扬出了别具剧场学意义与价值的戏剧风韵，而窦娥独特的戏剧身份，在高扬人民性的时代，对所谓样板戏中的女性人物形象的定性和定型，起过决定性作用。
关键词：《窦娥冤》；孤侠之女；刑场裸女；剧场均衡中图分类号：１２０７．３７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０—５９３５（２００７）０６—００５３—０６
西洋剧尚情节，中国剧重写意，这是一般通则，但是，关汉卿的《窦娥冤》却在剧场性层面颇具创造性。依照西方戏剧表演理论观念，剧场是戏剧的核心，剧场效应决定戏剧的运行状态和情节走向，由此而组合成的戏剧剧场性，就成了戏剧终极的价值体现程序。窦娥在剧场效应上具有多面性，其性格充满了骨气与正气、刚性与豪情，其情态洋溢着野性与侠气、愚情与色艳，这便使剧作播扬出了朴素的善恶观、原始的宗教气以及浓郁的乡土风。
一受虐的孤女
将枷来枷上，下在死囚牢里去。到来日判个斩字，押
赴市曹典刑。［卜儿哭科，云］窦娥孩儿，都是我送了你性命，兀的不痛杀我也！”１１ｊ（Ｐ１８）寻常女性突然间选择了死亡，给观众以极大的震撼。那么，她的死亡动机何在，这是至今为止学界都津津乐道的话题。其实，窦娥之死，并不神秘，现代精神解释学完全可
以解释她的心理现象。名为解释了窦娥的心理，实
为解析关汉卿的心理。简单说，窦娥之死，有两种可能：一是遵循古训，好女不嫁二夫，窦娥走的是烈女的道路，大义参天，侠气昭彰，行的是舍生取义的法门。第二种可能便是为了表白对蔡婆婆的感激之情，宁愿代婆婆死而殉其道，这是许多非亲生儿女对待养父母的惯常做法，古今中外皆相同，只不过窦娥所为，略显极端而已。具体的讲，窦娥对蔡婆婆的亲情，一部分是恐惧和惊慑，另一部分是感恩和认同，还有一部分则是逆来顺受与愚忠愚孝。
童年记忆是形成自然的世界观和信仰的重大基
依照剧情，窦娥出身低微，七岁被其父窦天章卖到蔡婆婆家当童养媳。按照现代精神分析学理论，幼年的窦娥失去了双亲，在成长中难以获得健全的爱。一般而论，幼年得不到健全的爱的社会成员，当他（她）成年后，有两种可能：一是成为社会的叛逆者，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和反社会倾向，一是成为叛逆
者的叛逆者，最终成为善人。
张驴儿药杀其父老驴儿后，诬告窦娥，昏官桃杌对窦娥动用大刑，窦娥虽满腹怨言，却终未认罪服刑，当她看见蔡婆婆受刑，倒爆发出了令人惊异的仗义气概。“住住住，休打我婆婆，情愿我招了罢。是
我药死公公来。［孤云］既然你招了，着他画了伏状，
收稿日期：２００７—０７—２３
础。剧作未曾正面展示窦娥的童年生活，这样，如何断定窦娥童年阅历，就成为探究关汉卿戏曲思想的路径之一。根据人类社会生活的基本逻辑推断，由
于爱的丧失，窦娥的童年记忆应当不是浪漫而美好的，甚至有破碎而畸形的可能。这方面的例子在文
作者简介：路云亭（１９６３一），男，山西长治人，现正在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后流动站工作，江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
向为戏曲史与戏曲学。
５３
尚，获得了新的平衡。《窦娥冤》带着戏曲初始化时
期乡野市场需求特有的尚邪精神，并及时将这种邪侠二气浇铸到窦娥一人身上。人类的邪气里也即人
脉相承。《沙家浜》中的阿庆嫂、《海港》中的方海珍、《杜鹃山》中的柯湘、《龙江颂》中的江水英，女主人公
的寡妇或无夫身份，不仅在出身上迎合了窦娥的阅
类的动物性残余，它是生理性的，而非神圣化的；是
动物性的，而非人性的；是低级、动感的，而非高尚、概念化的；是活力四射的，而非扭捏作态的；是强劲有力的，而非苍白虚弱的；是原始本能的，而非刻意
历，其解放全人类的意志与信念，也和窦娥慷慨赴死的侠女义妇形象惊人的相似。由此也可见窦娥形象超越剧场学和情节论范畴的巨大影响力。
参考文献：
［１］王季思．中国十大古典悲剧集：上［Ｍ］．上海：上海文艺出
版社，１９８５．
［２］［法］埃米尔・迪尔凯姆．自杀论［Ｍ］．冯韵文译．北京：商
务印书馆，２００３．
［３］吴敬梓．儒林外史［Ｍ］．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１９８２．［４］郑振铎．论关汉卿的杂剧［Ａ］．元杂剧研究［Ｃ］．吴国钦，
李静，张筱梅．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２００３．
［５］［美］罗洛・梅．爱与意志［Ｍ］．冯川译．北京：国际文化
出版公司，１９８７．
［６］金良年．酷刑与中国社会［Ｍ］．中国社会史丛书．杭州：浙
江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１．
［７］［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Ｍ］．刘北成，杨远婴译．
上海：三联出版社，２００３．
［８］朱光潜．悲剧心理学［Ｍ］．张隆溪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
社，１９８５．［９］胡
１９８５
模仿的；是放浪形骸的，而非虚伪造作的。邪气对戏
曲宣泄功能的发挥不可或缺。窦娥身上的这种所谓的邪侠之气，自然也折射出了关汉卿的浪子情怀和
斗士风格。窦娥一人之身，而兼有邪侠两类气息与
品位，为全剧情节营造出了一种刚柔相济、正邪互转、情仇混沌、悲中见喜的氛围，显示了剧作情节艺
术高度的均衡性，《窦娥冤》也因此播扬出了独特的
剧场风味。
六结语
关汉卿塑造的窦娥形象对后世文学和戏剧中的正派女性形象的塑造影响很大。尤其是他的戏剧被
赋予了人民性的名号后，对１９６０至１９７０年代革命现代京剧中的女性形象有定性和定型的示范作用。京剧《江姐》中的江姐，其女囚身份就与窦娥一致。
样板戏《红灯记》中的李铁梅的孤女身份也与窦娥一
侍．元曲［Ｍ］．《珍珠船》卷四．北京：商务印书馆，
ｏｎｔｈｅＴｈｅａｔｒｉｃａｌＳｉｇｎｉｆｉｃａｎｃｅｏｆＤｏｕＥ’ｓＩｍａｇｅ
ＬＵＹｕｎ—ｔｉｎｇ
（眈加ｒ￡ｍ册￡矿饧ｉ咒删ｋ咒ｇ甜岔驴ｎｎｄＬｉ据ｒｎ￡“心，凡如挖‰ｉ馏戚砂，鼢伽动口ｉ２００４３３，吼ｉ咒岔）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Ｄ。ｕＥＹｕａｎｉｓｔｈｅｍｏｄｅｌｏｆｓｅｅｋｉｎｇｔｈｅａｔｒｉｃａｌｅｑｕｉｔｙ．Ｄ。ｕＥ’ｓｍｕｌｔｉ—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ｃＯｎｎｏｔａｔｉｏｎｂｅｃｏｍｅｓｔｈｅｒｅｆｅｒｅｎｃｅｓｙｓｔｅｍｏｆｔｈｅ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ｚａｔｉｏｎ。ｆｖａｒｉｏｕｓ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ｓｉｎｔｈｅｐｌａｙ．Ｓｈｅｉｓ，ｆｉｒｓｔｌｙ，ａｎｉｓｏｌａｔｅｄｗｏｍａｎｗｈｏｉｓａｎｌｏｎｇｔｈｅｔｙｐｅｏｆＰａｎＪｉｎｌｉａｎ，ｓｅｃｏｎｄｌｙ，ａｒｉｇｈｔｅ。ｕｓｗｏｍａｎｗｈｏｕｐｈｏｌｄ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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ｏｆｎａｋｅｄｗｏｍａｎｐｒｉｓｏｎｅｒｂｅｉｎｇｅｘｅｃｕｔｅｄｗｈｉｃｈｄｉｓｐｌａｙｓｔｈｅｓｈｏｃｋｉｎｇｔｈｅａｔｒｉｃａｌｉｍｐａｃｔｏｆｔｈｅｃｏｍｂｉｎ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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ｔｉｏｎｏｆｍａｎ’ｓｃｒｕｅｌｖｉ０１ｅｎｃｅａｎｄｓｃｘｙｓｕｇｇｅｓｔｉｏｎ．Ｉ）ＯｕＥ’ｓｍｕｌｔｉ～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ｏｎｌｙａｄｖａｎｃｅｓｔｈｅｐｌｏｔ，ｂｕｔａｌｓ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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ｎａｔｕｒｅ
ｄｅｃｉｓｉｖｅｒ．。ｌｅｉｎｄｅｔｅｎｎｉｎｉｎｇｔｈｅａｎｄｆｉｎａｌｉｚｉｎｇｔｈｅｐａｔｔｅｒｎｏｆｔｈｅｗｏＨｌａｎｉ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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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郭庆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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