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北的张开开在南京打工多年，有一位好友吴医生，在江苏省有名的脑科医院工作。张开开的舅舅头痛得厉害，在当地医院治了好久，仍不见好，就来南京找张开开，张开开就领着舅舅去找吴医生。一查，是脑膜瘤，要动手术。术后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再一查，瘤子又广泛性转移，舅舅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睡。 舅舅当兵出身，复员后安排在校办厂工作，后因工资低，办了留职停薪，自谋职业开个小百货店营生；因为厂里没有按规定给舅舅交五种保险金，致使他五十岁那年办“内退”时，退休金办不下来。舅舅因此年年忙着上访，成了著名的老上访户，国家一有重大节日或庆祝活动时，市里有关部门就派专人盯住舅舅。 张开开小时候在城里读书时，就住在舅舅家，跟舅舅比较亲。前几年舅妈逝世后，只有舅舅一个人生活，张开开常常去看望他。看舅舅病得这么重，张开开难过得流下了泪水，吴医生拍拍小张的肩膀安慰道：“老人家没有多少日子了，他想吃呢，你就买点他爱吃的，给他饱饱口福；他想出去玩耍呢，你就带他去全国的大山名川看看；反正他有什么想法尽量满足他吧。” 这时，正好舅舅醒过来，对张开开说：“孩子，我知道这道生死关我是跨不过去了，我就想坐火车回老家，活着是老家的人，死了是老家的鬼，我要跟你舅妈葬在一起！”说完舅舅掀开被，起了床。 张开开赶紧请吴医生为他办了出院手续，扶着舅舅，驮着两个人的大背包和吴医生告别，直奔中央门火车站。售票处二十多个窗口前，排起了长长的买票队伍，一直拐到大厅的门外。售票口上方的大牌子上，红色电子屏上不时显示出，南京到苏北市的车票还有两张，张开开把舅舅安排在站前候车厅座位上，自己挤进人流中买票。 等张开开满头大汗排到窗口，掏出身份证和几张百元大钞，递给售票员说：“我要最快的去苏北的票两张。” 售票员敲完键盘后，对张开开说：“苏北票没有了，下一位。” 排在张开开后面的大个子，用右臂轻轻一推一搡，张开开就被推出了排队的栏杆，连一句咨询的话都没能来得及问一下。 张开开不甘心又往回挤，被戴着袖章的警察给拉出来了，说：“这条队伍只卖当日票，没了！你可以到那边重排队去，也可去网上预订票，现在是春运，你要回去，得提前买票！走走走！” 张开开听警察说，可以网上订票，那省事，点点鼠标就行了，省得排长长的令人恐怖的队。张开开眼睛一亮，平时自己业余时间，最爱去的地方就是网吧了，QQ聊天、打游戏，他样样精通。他立马转身进了车站前的网吧。 二 掀开厚重的门帘子进入网吧，里面人满为患，空气污浊不堪，令人窒息。张开开掏出身份证和二十块钱说：“我要一台上网的电脑。” “普通座位的没了，只有一间豪华包间的，五十元起包费，你要不要？”女网管冷着脸说。 五十块钱，那可是平时好几天的生活费，要在工地做半天小工才能挣得到！但为了可怜的舅舅，张开开咬咬牙说：“行！”又从口袋里翻出三十块钱递上。 打开铁道部购票网页，先注册。注册完了，电脑上显出这样一行文字：网络繁忙，请重新注册！这样反反复复搞了一个多小时，仍没有登录上去。张开开想想也是，春运期间，上网买票的人太多，网页忙，可以理解。但总上不去，怎么办，正当张开开准备放弃时，网上说也要排队注册；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在网管的指导下，张开开终于注册成功了，两张明天早上去苏北的火车票也订了下来。他正激动呢，显示屏上又跳出一个新页面：请输入您的支付宝账号，这时张开开才想起来，他和工地上的老乡，都害怕网上支付宝不安全，都没敢办那东西，票又没买成…… 张开开垂头丧气地回到车站候车厅里，见舅舅身边坐着一位穿戴时尚的小姑娘，一边吃瓜子，一边伸过头来热情地套近乎：“听你俩口音，好像是苏北人，我是铜山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是不是还没买到春运回家的票？我能办到，包在老乡身上。” “是啊，送我舅舅回家，你知道哪里有途径搞到票的？谢谢。”张开开对自称老乡的时尚女孩产生了好感。 “你带好钱和身份证跟我来，”时尚女孩带着张开开来到一家宾馆，在里面七弯八拐走了好长时间，才来到一个大房间，真有几个坐在液晶显示屏前的人正在制作火车票。 时尚女孩报出：“苏北站，再过一小时那班车，两位软座。”把两人身份证扔过去，几分钟后，两张火车票从打印机里吐出来了。红底、黑字、纸张挺括，这票做得真假难辨。 “这能中吗？”张开开有点不相信，拿着车票问道。 “这样，你先给一半车票款，另一半钱，我们苏北那边会有人，找到你的座位上来收的，到时你给他就行了。”时尚女孩说。 话已说到这种程度，使张开开不得不信了。他掏出两百块钱递了过去：“还剩下的钱到苏北下车时，一分不少。”张开开交了钱，拿上车票激动地回到舅舅身边，扶着舅舅准备验票上车，检票员接过车票只对了一下车次和身份证号码，就让他们过去了。张开开心中依旧忐忑，直到搀扶着舅舅爬上列车，坐到椅子上，心中的一块石头才落地，再过三分钟就要开车了。这时，扛着大包拎着小包的两个民工，找到这两个座位旁，捏着手里的票，上上下下对了好几遍才说：“请你俩让一下，中不中，这两个位子咱俩两周之前就买下了。” 舅舅说：“这怎么可能呢？你们也许不是这个车厢的，同号吧。这是4号车厢，9、10两个座位。” “说啥呢，俺已对过十来遍了，让一下，中不中？”两位民工急了。 列车服务员听到吵嘴声，冲过来，把张开开手里的票，拿过去对着她手里的检票机一刷，红灯不停地闪。她肯定地指着张开开和舅舅说：“假票，快下车，时间没有了，别废话了，快下车，接受保安处理去！”说完，她拎起张开开舅甥俩的两只背包，扔出车门，转身把舅舅扶下车子，车门一关，火车开走了。 三 车站两个保安，走过来，押着张开开和舅舅走过地下通道，把他俩推出火车站出口处。舅舅腿一软，瘫软在地上，大口喘息，两眼泪汪汪地对张开开说，把我背包里的长筒子拿给我。 张开开从肩膀上卸下舅舅的包，拉开链锁，从里面还真翻出一只长约两尺的硬纸筒，从中倒出两张硬纸牌子，上面分别用毛笔写着大大的“申冤”两个字，两头分别用两根绳子连着，往肩膀上一挂，前后各一块，一看就是上访用的道具。 舅舅挂着牌子来到车站广场上的信访接待办，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高警官立即带着十几个操着苏北乡音的工作人员，出来接待他们。先安排吃饭，然后安排专车，出了南京城上了京沪高速，一路狂奔，没过几个小时，就把舅甥俩送回了家。 张开开路上就给家里打电话，让家人把舅舅家收拾得干干净净。舅舅一到回家，就上床休息，不一会儿，他就面带笑容驾鹤西去。同时带走的是政府为啥专车送他回家的秘密。 第二天，张开开上街为去世的舅舅买送葬的物件，路过车站时，看到时尚女孩拉着行李箱走出出站口，张开开立即打110报了案。高警官接待了他，不但让时尚女骗子退还了那两百元钱，还了解到为什么信访办专车送他舅甥俩回家的秘密。 原来，舅舅前几年小店里一赚到钱了，转身就到中央、省委去上访，反映自己退休金的事，还有地方干部的腐败问题，成了老上访户，受到市民们的爱戴，五十五岁那年还被海选为镇长，被他婉辞了。因为他常被北京、南京信访办派专车送回来，后来苏北市市长亲自接待了他，批示高警官处理舅舅的上访案，发现舅舅的原单位的确存在过错，就为舅舅补交了五险款，使舅舅的退休金问题得到了解决。舅舅对高警官十分感激，说：“这下子，我除了到死，再遇到没法解决的大问题时，我才来找你，否则我发誓永远不再去上访了。” 舅舅的确这么做到了。如果不是春运买不到车票，他真的不会再走“上访—被遣送回老家”这条老路。 葬礼过后，张开开整理舅舅的遗物。在一只信封里面，他发现藏有舅舅详细记录被政府遣送回来日期、次数的记事簿，另外还有一张存款单，封面上写着：这钱请代我还给政府，作为遣送回来的车费！封底写着：舅舅虽穷，但不想揩公家的油！ 编辑／罗尔
一 苏北的张开开在南京打工多年，有一位好友吴医生，在江苏省有名的脑科医院工作。张开开的舅舅头痛得厉害，在当地医院治了好久，仍不见好，就来南京找张开开，张开开就领着舅舅去找吴医生。一查，是脑膜瘤，要动手术。术后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再一查，瘤子又广泛性转移，舅舅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睡。 舅舅当兵出身，复员后安排在校办厂工作，后因工资低，办了留职停薪，自谋职业开个小百货店营生；因为厂里没有按规定给舅舅交五种保险金，致使他五十岁那年办“内退”时，退休金办不下来。舅舅因此年年忙着上访，成了著名的老上访户，国家一有重大节日或庆祝活动时，市里有关部门就派专人盯住舅舅。 张开开小时候在城里读书时，就住在舅舅家，跟舅舅比较亲。前几年舅妈逝世后，只有舅舅一个人生活，张开开常常去看望他。看舅舅病得这么重，张开开难过得流下了泪水，吴医生拍拍小张的肩膀安慰道：“老人家没有多少日子了，他想吃呢，你就买点他爱吃的，给他饱饱口福；他想出去玩耍呢，你就带他去全国的大山名川看看；反正他有什么想法尽量满足他吧。” 这时，正好舅舅醒过来，对张开开说：“孩子，我知道这道生死关我是跨不过去了，我就想坐火车回老家，活着是老家的人，死了是老家的鬼，我要跟你舅妈葬在一起！”说完舅舅掀开被，起了床。 张开开赶紧请吴医生为他办了出院手续，扶着舅舅，驮着两个人的大背包和吴医生告别，直奔中央门火车站。售票处二十多个窗口前，排起了长长的买票队伍，一直拐到大厅的门外。售票口上方的大牌子上，红色电子屏上不时显示出，南京到苏北市的车票还有两张，张开开把舅舅安排在站前候车厅座位上，自己挤进人流中买票。 等张开开满头大汗排到窗口，掏出身份证和几张百元大钞，递给售票员说：“我要最快的去苏北的票两张。” 售票员敲完键盘后，对张开开说：“苏北票没有了，下一位。” 排在张开开后面的大个子，用右臂轻轻一推一搡，张开开就被推出了排队的栏杆，连一句咨询的话都没能来得及问一下。 张开开不甘心又往回挤，被戴着袖章的警察给拉出来了，说：“这条队伍只卖当日票，没了！你可以到那边重排队去，也可去网上预订票，现在是春运，你要回去，得提前买票！走走走！” 张开开听警察说，可以网上订票，那省事，点点鼠标就行了，省得排长长的令人恐怖的队。张开开眼睛一亮，平时自己业余时间，最爱去的地方就是网吧了，QQ聊天、打游戏，他样样精通。他立马转身进了车站前的网吧。 二 掀开厚重的门帘子进入网吧，里面人满为患，空气污浊不堪，令人窒息。张开开掏出身份证和二十块钱说：“我要一台上网的电脑。” “普通座位的没了，只有一间豪华包间的，五十元起包费，你要不要？”女网管冷着脸说。 五十块钱，那可是平时好几天的生活费，要在工地做半天小工才能挣得到！但为了可怜的舅舅，张开开咬咬牙说：“行！”又从口袋里翻出三十块钱递上。 打开铁道部购票网页，先注册。注册完了，电脑上显出这样一行文字：网络繁忙，请重新注册！这样反反复复搞了一个多小时，仍没有登录上去。张开开想想也是，春运期间，上网买票的人太多，网页忙，可以理解。但总上不去，怎么办，正当张开开准备放弃时，网上说也要排队注册；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在网管的指导下，张开开终于注册成功了，两张明天早上去苏北的火车票也订了下来。他正激动呢，显示屏上又跳出一个新页面：请输入您的支付宝账号，这时张开开才想起来，他和工地上的老乡，都害怕网上支付宝不安全，都没敢办那东西，票又没买成…… 张开开垂头丧气地回到车站候车厅里，见舅舅身边坐着一位穿戴时尚的小姑娘，一边吃瓜子，一边伸过头来热情地套近乎：“听你俩口音，好像是苏北人，我是铜山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是不是还没买到春运回家的票？我能办到，包在老乡身上。” “是啊，送我舅舅回家，你知道哪里有途径搞到票的？谢谢。”张开开对自称老乡的时尚女孩产生了好感。 “你带好钱和身份证跟我来，”时尚女孩带着张开开来到一家宾馆，在里面七弯八拐走了好长时间，才来到一个大房间，真有几个坐在液晶显示屏前的人正在制作火车票。 时尚女孩报出：“苏北站，再过一小时那班车，两位软座。”把两人身份证扔过去，几分钟后，两张火车票从打印机里吐出来了。红底、黑字、纸张挺括，这票做得真假难辨。 “这能中吗？”张开开有点不相信，拿着车票问道。 “这样，你先给一半车票款，另一半钱，我们苏北那边会有人，找到你的座位上来收的，到时你给他就行了。”时尚女孩说。 话已说到这种程度，使张开开不得不信了。他掏出两百块钱递了过去：“还剩下的钱到苏北下车时，一分不少。”张开开交了钱，拿上车票激动地回到舅舅身边，扶着舅舅准备验票上车，检票员接过车票只对了一下车次和身份证号码，就让他们过去了。张开开心中依旧忐忑，直到搀扶着舅舅爬上列车，坐到椅子上，心中的一块石头才落地，再过三分钟就要开车了。这时，扛着大包拎着小包的两个民工，找到这两个座位旁，捏着手里的票，上上下下对了好几遍才说：“请你俩让一下，中不中，这两个位子咱俩两周之前就买下了。” 舅舅说：“这怎么可能呢？你们也许不是这个车厢的，同号吧。这是4号车厢，9、10两个座位。” “说啥呢，俺已对过十来遍了，让一下，中不中？”两位民工急了。 列车服务员听到吵嘴声，冲过来，把张开开手里的票，拿过去对着她手里的检票机一刷，红灯不停地闪。她肯定地指着张开开和舅舅说：“假票，快下车，时间没有了，别废话了，快下车，接受保安处理去！”说完，她拎起张开开舅甥俩的两只背包，扔出车门，转身把舅舅扶下车子，车门一关，火车开走了。 三 车站两个保安，走过来，押着张开开和舅舅走过地下通道，把他俩推出火车站出口处。舅舅腿一软，瘫软在地上，大口喘息，两眼泪汪汪地对张开开说，把我背包里的长筒子拿给我。 张开开从肩膀上卸下舅舅的包，拉开链锁，从里面还真翻出一只长约两尺的硬纸筒，从中倒出两张硬纸牌子，上面分别用毛笔写着大大的“申冤”两个字，两头分别用两根绳子连着，往肩膀上一挂，前后各一块，一看就是上访用的道具。 舅舅挂着牌子来到车站广场上的信访接待办，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高警官立即带着十几个操着苏北乡音的工作人员，出来接待他们。先安排吃饭，然后安排专车，出了南京城上了京沪高速，一路狂奔，没过几个小时，就把舅甥俩送回了家。 张开开路上就给家里打电话，让家人把舅舅家收拾得干干净净。舅舅一到回家，就上床休息，不一会儿，他就面带笑容驾鹤西去。同时带走的是政府为啥专车送他回家的秘密。 第二天，张开开上街为去世的舅舅买送葬的物件，路过车站时，看到时尚女孩拉着行李箱走出出站口，张开开立即打110报了案。高警官接待了他，不但让时尚女骗子退还了那两百元钱，还了解到为什么信访办专车送他舅甥俩回家的秘密。 原来，舅舅前几年小店里一赚到钱了，转身就到中央、省委去上访，反映自己退休金的事，还有地方干部的腐败问题，成了老上访户，受到市民们的爱戴，五十五岁那年还被海选为镇长，被他婉辞了。因为他常被北京、南京信访办派专车送回来，后来苏北市市长亲自接待了他，批示高警官处理舅舅的上访案，发现舅舅的原单位的确存在过错，就为舅舅补交了五险款，使舅舅的退休金问题得到了解决。舅舅对高警官十分感激，说：“这下子，我除了到死，再遇到没法解决的大问题时，我才来找你，否则我发誓永远不再去上访了。” 舅舅的确这么做到了。如果不是春运买不到车票，他真的不会再走“上访—被遣送回老家”这条老路。 葬礼过后，张开开整理舅舅的遗物。在一只信封里面，他发现藏有舅舅详细记录被政府遣送回来日期、次数的记事簿，另外还有一张存款单，封面上写着：这钱请代我还给政府，作为遣送回来的车费！封底写着：舅舅虽穷，但不想揩公家的油！ 编辑／罗尔